王維的《山居秋暝》，我們學(xué)過，背過，但是詩中的好處、妙處，未必人人都體會到了。
《山居秋暝》中的煉字，句法，意境以及詩中體現(xiàn)的人生美學(xué)，都值得我們好好品味。
山居秋暝
王維
空山新雨后，天氣晚來秋。
明月松間照，清泉石上流。
竹喧歸浣女，蓮動下漁舟。
隨意春芳歇，王孫自可留。
暝（míng），是指天黑。山居秋暝，就是山中秋天的傍晚。這首詩寫的是終南山雨后秋天黃昏的景色，是王維晚年隱居終南山時所寫。
空山新雨后，天氣晚來秋。
一場秋雨，洗過黃昏的終南山，使山中充滿了一種令人愉悅的清新氣息。
這里，小樓采用意譯這一聯(lián)的意思，因為很難從語法上落實詩中每一個字的意思，它描寫的是一個美妙的時刻，描寫的的一種清新的感覺。固執(zhí)于詩中每一個字的意思，往往就以失去詩中那種美妙的感覺。
明月松間照，清泉石上流。
明月從松樹的間隙中照下，清泉在潔白的石上流淌。
因為山林茂密，所以月光是從松月間照下的，因為泉水清澈，所以才能看到泉水在石上流動。這些不經(jīng)意的細節(jié)，卻是在為“空山”的“空”字作注腳。
這兩句，仿佛分別去寫明月與清泉，其實是融為一體的一幅圖景。明月從松間照下，恰好照到了清泉之上。因為天已經(jīng)漸漸黑了，只有月光照到了清泉，才能看到清泉下面的石頭。
這一幅圖景，靜謐而美好，令人沉醉。
竹喧歸浣女，蓮動下漁舟。
浣[huàn]女，洗衣女。
竹林中，傳來一陣嘻戲的聲音，應(yīng)該是那些洗衣服的女孩正在回家，河面上，蓮葉擺動，應(yīng)該是漁人下下船捕魚。
這一句，依然在點“空”字。有洗衣服的姑娘們，有打漁的漁人，山還空嗎？這里就體現(xiàn)了王維高超的藝術(shù)技巧。王維先寫“竹喧”，表明詩人其實并沒有看到浣女，而只是聽到竹林里喧鬧的聲音，王維先寫“蓮動”，表明王維只是看到蓮葉的擺動，從生活常識可以知道，那是洗衣服的姑娘們回家了，那是漁人們下河打漁了。
山中雖有漁人浣女，但浣女隱于竹中，漁人隱于蓮下，山依然是空山。
隨意春芳歇，王孫自可留。
歇，消歇，逝去。
王孫自可留，《楚辭·招隱士》說：“王孫兮歸來，山中兮不可久留！”勸隱士出山，王維這里反用其意。王孫，原指貴族子弟，這里指詩人王維自己。
任憑春天的芳華逝去，王孫自可留在這空山之中
最后一聯(lián)，點出王維的對人生的看法。
王維喜歡寫空山，如“人閑桂花落，夜靜春山空”（《鳥鳴澗》），如“空山不見人，但聞人語響”（《鹿柴》）。
但是，王維的“空山”不止是外在環(huán)境的描寫，更是他空澄明凈的內(nèi)心象征。
讀王維的這首《山居秋暝》，如果明白了“空山”的象征，就會更能體會到詩中清新空明的意境，更能會詩中無所掛礙的人生美學(xué)。
在這個秋天的傍晚，王維的內(nèi)心經(jīng)一場秋雨洗過，變得無比空明澄凈。
他的內(nèi)心有明月照拂，有清泉流過，澄明無比。
但是，王維的空明不是遠離人世的，不是隔絕塵寰的，正如空山中，有綄女，有漁人，但是，他們并不會把詩人王維拉入人世的煩憂之中。他們與詩人保持著一個舒適的距離，這個距離，不會讓王維脫離人世，成為世外高人，也不會讓王維墮入紅塵，成為紅塵祿蠹。
在傳統(tǒng)文人中，最常見的掛礙是什么？一是時光易逝，二是功名未就。而王維就從這兩種掛礙中超脫出來。
隨意春芳歇，春天的芳華逝去了，秋日的空山亦是令人愉悅，每個季節(jié)有每個季節(jié)的美景，每段人生有每段人生的華彩，不必為時光逝去而悲傷。
王孫自可留，古人勸人出山，求取功名，殊不知，山中自有令人快樂之處，求功名則苦，不若自留山中而樂。
你看，王維的這首《山居秋暝》，寫的不只是表面的秋山晚景，內(nèi)里有一種人生態(tài)度，有一種人生美學(xué)。
讀這篇文章的朋友，愿你能找到一座“空山”，愿你能找到一顆空澄明凈的內(nèi)心。
文 | 謝小樓
精讀《唐詩三百首》065：王維《山居秋暝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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